郢子小,二十八戶人家,分為上郢和下郢,丘陵地,上郢高,下郢低,水往低處流,下郢邊沿,有一口塘,叫大蒲塘,郢子也就用了大蒲塘作名字,蒲塘郢。大蒲塘很大,方圓十多畝,說是塘實(shí)際是塊濕地,長滿了蒲草。蒲草結(jié)棒,蒲絨充枕,軟軟的,能把人的睡眠送得很深。
我失眠很多年,各種法子都試過,困得要死,頭一沾枕頭,瞌睡就跑了。那時,祖母還健在,八十多歲,她擠車加步行,回到郢子,拽了蒲棒,揪下蒲絨,給我做了個飽飽的枕頭,我不相信地枕上,竟一夜夜睡得安穩(wěn),失眠癥好了。我摟著祖母的肩說感謝,祖母癟著嘴說:大蒲塘哄你,還睡不著?
大蒲塘真的會哄人,水不深,卻因蒲草讓水清澈,讓水中的魚活潑而又安靜。我在大蒲塘里摸過魚蝦,掏過潛入塘底的野荸薺,野荸薺很甜,吃了一個還想掏第二個。大蒲塘的魚蝦都很精明,不貪嘴,難釣上來,只能輕輕地抓,最好是捧,捧上的魚在手心,蹦蹦跳跳如想說話。
有會說話的魚嗎?大蒲塘真的有魚會說話。大蒲塘沒見干過,一地方的水向它的肚子里淌,雨水、雪水、露水淌進(jìn)了就被眼睛般含住了,水好,誰也不忍心糟蹋了,農(nóng)家人惜護(hù)水,水是命根子。我爺爺對我說,大蒲塘干了,日子就沒得過了。大蒲塘下是一溜的水田,水田生稻,稻靠水養(yǎng),水來自于大蒲塘。
不干的水中,一定有精靈,精靈莫過于魚。夏天的夜晚,總是能聽見大蒲塘里傳出口哨般的歌聲,都說這歌是魚們唱的,至于是鯽魚、鯉魚、鲇魚唱的,還是旺刺、白條、青魚唱的,就深究不了了。
我對魚的歌聲一直好奇,大約是六七歲時的夏天,我提了個手電筒摸黑去了大蒲塘邊,所謂魚的歌聲斷斷續(xù)續(xù),我猛地按亮電筒,光柱下,我看見我的哥哥倉,正和鄰村的芬相擁在一起。我驚驚的喊了聲,聲音很大、很尖,卻是傳不遠(yuǎn),有魚的跳動、蒲草的遮掩、飛蟲的叫聲,把我的聲音屏蔽了。
倉哥一把拉住我,說:聽魚唱歌呢。芬姐摸著我的頭說:可好聽了。我才不信呢,不就是倆相好,不就是談戀愛嗎?我“哼”了聲,把電筒的光滅了。
秋天,倉哥和芬姐結(jié)婚,倉哥讓我去接親,芬姐遞給了我個小木桶,讓我提上,里面裝了不少紅紅綠綠的東西。走到了大蒲塘邊,我突然被一個念頭揪住,想用小木桶打水,看有沒有會唱歌的魚游進(jìn)木桶里。不過,僅是念頭,要真這么做,估計倉哥和芬姐會把我的耳朵擰下。
一年大旱,旱得大蒲塘只剩下塘窩底有些水了,郢子人眼巴巴地望著這水,這水是人畜吃用的水,也是水種子。水種子是我爺爺說的,沒有水種子,水怎能掀起波濤?我爺爺還有另一層意思,塘窩底的水是下秧水,秧下不了,一年的收成就沒了。
我爺爺帶著人,把塘窩底的水小心地引進(jìn)秧田,護(hù)衛(wèi)著秧苗一寸寸地生長。塘窩底的水一天天變少,少得蓋不住魚的脊背了,但神奇的是大蒲塘就是沒見底,就是沒將魚蝦交給熾熱的太陽。終于下雨了,所有的水涌向了大蒲塘,幾乎是一夜間,大蒲塘的水滿了,又聽見魚口哨般的歌聲了。
蒲塘郢上下郢吃的都是蒲塘水,沒有井吃塘水,可大蒲塘水比井水好吃多了,甜甜的,爽口爽心。
每年端午,奶奶總要支使我去大蒲塘拽些蒲草回來,端午站屋檐插蒲草是必須的,有無深意,那時我不知,但是我聞足了蒲草的香味。我家和蒲塘尚有距離,我提溜著蒲草一路聞去,好香,絕對的郢子味,絕對的炊煙味。
再一年,我離開故鄉(xiāng),爺爺已去世,爺爺葬在大蒲塘的邊上,因蒲草漫延,爺爺?shù)膲烆^有了蒲的香味。我去和爺爺?shù)绖e,我跪下了身子,我的膝下露珠爆裂,嫩嫩的蒲芽沒來得及躺閃,被爆裂的露珠擊傷了,卻迅速地將綠老成了。好神奇,我把目光投向大蒲塘,蒲草間口哨四起,絕非僅是魚一家的歌聲。張建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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