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池殘荷　　

返城的途中，被路邊一池塘殘荷吸引，趕忙路邊停車。

站在池塘埂上，眼前是一大片“葉無圓影柄無香”的殘荷，高的、矮的，細枝、粗枝，直的、彎的，孤零零立著，倒伏著，折斷了的，入水的，橫七豎八的殘荷，與倒影相映，成就了一幅幅或線性、或平面、或立體的清淺水墨圖。那些黑了的蓮蓬，像是從畫中走出來，被一根根細弱的同樣發(fā)黑的荷稈支撐著，孤獨凄清卻透著別樣風骨。

古往今來，描寫殘荷的詩不少。“水落漁磯風露曉，殘荷數(shù)點冷擎秋。”這是宋代黃庚的寫景詩。他認為片片殘荷，亦有其風姿，不遜于盛開之際。“城外秋荷一半黃，尚馀疏柳照回塘。江南底許風光好，塞雁來時未有霜。”這是南宋詩人韓元吉的詩。晚秋郊外的荷塘，荷葉有一半都黃了。夕陽荷葉，是晚秋特殊疊加靜謐的田園美。“宿莽漁先起，殘荷鷺尚棲。”這是明代歐大任的詩，雖是一池殘荷，有了鷗鷺的棲息，便也不覺得蕭條。“秋陰不散霜飛晚，留得枯荷聽雨聲。”這是唐代李商隱的詩。詩人把深奧的哲理隱喻于詩句中，既寫了殘荷的蒼涼悲壯，又把殘荷之美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尤其是一個“留”字，需反復吟讀，反復咀嚼，才深得其韻味。

我也喜愛深秋初冬滿河的殘荷。經(jīng)歷了風吹雨打日曬，殘荷宛如枯萎的舞者，靜靜地矗立在水面上，雖然色衰葉枯，沒了灼灼奪人之姿，卻有碩碩風骨之態(tài)。形狀各異的枯黃殘葉，依舊頑強地展示著自己最后的一抹亮色，深深地觸動了我們內(nèi)心最柔軟的部分。讓我們感受到時間的流轉(zhuǎn)和生命的脆弱，想到生命的輝煌與悲壯，無畏和堅韌。直到有一天，人們從殘荷的根部掘出一節(jié)又一節(jié)白藕時，這才明白和驚嘆，那殘荷抵死不渝、守候著的，原來是它一生積聚起來的最珍貴的東西啊!

“春不看落花，冬不見殘荷。”面對殘荷，我真正領悟到什么叫百川歸海，什么叫萬物歸一。開始明白，生命是有盡頭的。正如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是荷的豆蔻之姿，是一種清雅之美，“映日荷花別樣紅”是荷的盛年之舉，是一種絢麗之美，“菡萏香銷翠葉殘”是荷的暮時之態(tài)，也是荷的必然的歸宿。荷所經(jīng)歷的一生，又如何不是人的一生呢?

出生于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我，以清苦告別了童年，以曲折告別了青年，以奮發(fā)告別了中年，最后以平靜接受了老年。從某種意義上說，人到老年，無非意味著就此將步入生命的冬天，它雖然多了幾片生活的落葉，也由此有了一份曠達與高遠，它雖然少了幾片青春的花瓣，也由此多了幾份淡定與從容。這一過程便是生命和思想走向成熟的漸進過程，也是人生最圣潔最接近完美的時刻。正如眼前這片蕭然而立，蔚然凄美的殘荷，在生命即將終結(jié)之時，它們卻千姿百態(tài)，留給我們最后一幅風景。

青春易逝，繁華落寞，只有時間是永恒的。看著眼前這一池塘殘荷，雖然其枝葉凋零、失去奪人之姿，但歷經(jīng)凄風冷雨的打擊與磨煉，依然展現(xiàn)出潛藏在孤獨美感后的內(nèi)秀。“一池殘荷舞清秋，明年新芳不塵染。”這樣想著，我似乎看到了來年綠色的荷葉鋪滿整個河面，聞到了荷花盛開的芬芳。

王唯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