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歡秋天甚于春天，秋天持重，更重要的是秋有收獲，讓人心中踏實。春荒是個可怕的事，青黃不接時，往往肚子咕咕叫抗議，經(jīng)過那個年代的人都記得，饑餓實在是難以抗拒。
餓時盼著秋天快來，春的花紅柳綠早丟在了一邊。秋景也好，天空朗明，樹葉多彩，果實累累，連狗尾草也沉甸甸的，走在路上，一不小心就會碰著快分娩的植物。
植物分娩，本身就是大地上最美的景。秋天還有個重要的節(jié)日，中秋節(jié)。這節(jié)和春節(jié)有一比，甚至比春節(jié)更有意味。中秋節(jié)前后有一個詞很是有趣，摸。摸這字在平時有點曖昧，比如偷偷摸摸，比如摸了下心儀人的手。摸為動詞，有溫度，而和秋搭配，形成一個詞“摸秋”，卻有了名詞的名份。摸秋專指一種采擷，在秋的田地里采擷。摸秋也是一種果實。可以是山芋，可以是花生，可以是豆子，可以是稻菽……大凡秋天田地里長的都可算上。過去鄉(xiāng)村的土地是不上鎖的，果實累累，也全憑自覺，伸手的有，但畢竟是少數(shù)。中秋這天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向田地里伸手的，花生、山芋、豆子盡管摸，摸的是秋，和果實有關(guān)也無關(guān)。但有一點是必須的，就是只能吃，敞開肚皮吃，不準帶回家去，這是鐵律，秋的鐵律。自然，摸秋是有度的。
火把也是鄉(xiāng)村秋的信號，八月十五玩火把，把火玩成了花�；鸢咽且约涸�，荒草最好，扎成的火把點燃了火經(jīng)久，還發(fā)出噼里啪啦的響聲，煙和火都有香氣。八月十五的火把一打，秋就深了。深秋還有種花霸氣，這是桂花。金桂、銀桂會選季節(jié)，在秋天單表一枝，花碎而美，香氣也獨特，我以為這香是稻、麥、豆、山芋、花生的綜合味，適宜吃五谷雜糧的人，所以沒見不愛她的人。又何止是桂花好呢?楓葉紅于二葉花，欒樹紅花黃果綠葉，連飄飄然的落葉也有心跳。我最聽不得“秋風掃落葉”一葉，似是摧枯拉朽，實際上它隱藏了另一種生命的新生。“落葉不是無情物，化為泥土更護花”，這才是真諦。
悲秋的人大有人在，我不悲秋。秋是一本大書的內(nèi)核，唯這內(nèi)核，昭示了大書的可讀。對于秋天，每個人都是有發(fā)言權(quán)的，春種、夏養(yǎng)，到了秋天多少有收獲。這不僅僅是田地里的事，耕耘的場地各不相同，時光都是不愿虛度的。因此，悲秋大可不必。秋天的詩歌也寫得好。秋風生渭水，落葉滿長安。孤村落日殘霞，輕煙老樹寒鴉，一點飛鴻影下。青山綠水，白草紅葉黃花�？丈叫掠旰�，天氣晚來秋。蕭蕭江上荻花秋，做弄許多愁。深秋簾幕千家雨，落日樓臺一笛風。半竿落日，兩行新雁，一葉扁舟。葉聲落如雨，月色白似霜……如此等等，多好。秋的所有元素都能入詩，秋風、落葉、孤村、落日、殘霞、白草、紅葉、黃花、新雁、扁舟、月色……一經(jīng)秋的濡染，就曼妙靈動得出奇。圓月也是秋好，十五的月亮十六圓，此刻的月和人貼得最近。八月十五人團圓，還真托了中秋的福。
八月十五的月餅是一定要吃的，月餅成了一種文化。秋天的另一景，挑在舌尖上。我特別喜歡吃五仁月餅，香、甜，五味雜陳。捧著五仁月餅，似捧著一方秋的土地，能聞到土地的香味，品嘗到土地上疲倦又生動的微笑。因秋而生成的萬物，真的一應(yīng)的好。
晚上獨在一隅，我想秋、思秋，而秋就在身邊，偶爾有幾粒秋蟲的聲音敲打窗欞，錚錚的有金屬的作派，蟲子的牙口也老到了，每一句應(yīng)答，都純粹而不雜亂。是了，走過了春夏，還有什么雜碎不被過濾了?喜歡秋天的理由明擺著。不過對其它季節(jié)我也不排斥，一年由春夏秋冬組成，是一個全須全尾的整體，少一個，一年就不完全，日子無滋味。
日子最集中的是秋天，秋好一年好，秋美一年美。我喜歡秋天。
肥西 張建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