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末清初之際,合肥人龔鼎孳聲名遠揚,有“龔合肥”之稱。龔鼎孳(1616-1673),字孝升,號芝麓,晚號定山,謚端毅?滴跄觊g,官至兵部、刑部、禮部三部尚書。
龔鼎孳在文學上頗有建樹,是清初文壇的領(lǐng)軍人物。詩歌上,他與錢謙益、吳偉業(yè)并稱為“江左三大家”,在詞壇則有“領(lǐng)袖一時”之譽。著有《定山堂詩集》《定山堂詩余》《定山堂古文小品》《龔端毅公奏疏》等。
龔鼎孳雖以詩詞著稱于世,其古文小品亦下筆不凡。古文,通常是指古代文學中的散文。
今日天氣清佳,坐草亭上,看眾山秋色,因念雨花木末之勝,津津兩頰,作酸梅濺人已。僚友移黃花數(shù)本相餉,傳以芳榼(kē,盒子)清酤,登署后小樓,為舉數(shù)卮(zhī,盛酒器皿),慨然不覺此身之在烽火中也。蘇子瞻曰:“人生惟寒食、重九不可虛度。四時之變,無如此日者。”吾昆朋聚首,紫萸雙插,而故園千里,蓬蒿被逕,陟屺(zhì qǐ,思念母親之意)岵兮歸去來,豈但松菊叢中,秋芳數(shù)把,系我夢魂而已。
這篇《重九登署樓小飲記》作于崇禎八年(1635)重陽節(jié),龔鼎孳時任蘄水(今湖北浠水縣)縣令。
城外戰(zhàn)亂未息,偷閑登樓小聚對飲。坐看秋色,作者不由泛起鄉(xiāng)愁,思念遠方的親人。文中沒有描寫斑斕的秋景,也沒有渲染聚飲的氛圍,詞句素樸清新,意境寧靜悠遠。
明清兩代,追求“幅短而神遙,墨稀而旨永”的文學小品空前盛行。文學小品屬于篇幅短小的散文。
當代出版的《明清小品文解讀》《明清名家小品精華》《千古小品》《閑雅小品集觀——明清文人小品五十家》等多種書籍均選入了龔鼎孳的小品類文字。
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的《山水有清音——游記小品賞讀》一書,收錄了龔鼎孳的《三賢祠記》《游城南小記》《中秋飲愛竹軒小記》。編者認為,龔鼎孳的小品游記體現(xiàn)出“不平凡的才思才情”,這些文字“在描寫景物方面很有技巧,清麗芊綿,色彩豐富,意境幽遠”;尤其擅長想象,“情景交融,真幻交接,別具韻味。”
龔鼎孳的《秋葉》自序堪稱一篇短篇美文,文曰:
秋來讀書園中,萬事蕭然,只余孤我。紙窗竹檠,一燈寒影,自悲也,已而自笑。時聞涼風搖曳之聲,黃葉敲人心膽俱碎,則又放情獨往,未易為懷。每午夜披衣踞榻,急呼小童煮茗焚柏,助我清脾。此時心想淡然,不自知其何極也。晝則從家大人、叔氏后閑步荒堤,看霜楓紅紫變色,因慨而發(fā)嘆。孤吟裊裊,問諸潭清石落之間,惟夕陽殘照,白月橫來,時復消人余興而已。
園中燈下夜讀,萬籟俱寂;秋葉隨風搖曳,聲響驚人。僻靜的花園,孤寂的身影,清雅的環(huán)境,淡淡的感傷。雖是寥寥幾筆,讀來別有意韻。
文學依稀具有某種神奇的魔力,人生一旦與文學結(jié)緣,那些無聊的日子就變得生動起來,那些晦暗的時光則變得不再難熬,那些尋常的一草一木和凡人俗事,也因此逸趣橫生,變得有滋有味。
于是,那些過往,成為不曾忘懷的珍藏記憶,難以磨滅;那些文字,余韻悠長,成為傳世佳作,充滿生機和活力。
為文壇新人作品寫序題詞,是名家勉勵后進的一種常見形式。龔鼎孳為人作序頗多,或指點賜教,或褒揚引薦。
在《張寄亭云門稿序》中,龔鼎孳寫道:
余以病不任筆墨,不獲懷丹抱鉛,與子馳騁相上下,將請于朝,休沐于秦淮之上而老焉。使不即填溝壑,猶能見子之策名天府,建樹非常,豈止陸機入洛之文,揚雄甘泉之賦,夸耀一時已也?張子其毋以不遇自悲。因序其詩而告之以此。
張寄亭即張豫章,江南青浦(今上海青浦)人,康熙二十七年(1688)進士,授翰林院編修,官至司經(jīng)局洗馬。從中可知,龔鼎孳抱病提筆,對這位當時功名未成的年輕人予以勉勵,同時希望他不求“夸耀一時”,鍥而不舍,多出力作。體現(xiàn)了一個文壇領(lǐng)袖對于后起之秀的關(guān)切之情。
王鐵山,王永吉之號,江蘇高郵人,順治年間官至兵部尚書。龔鼎孳在《王鐵山司馬奏議小序》中有云:“論人于今日不難,救吾民則圣賢,虐吾民則寇盜,兩言決耳。”“余更有三言,正告天下之為民牧者,曰‘良心’,曰‘天理’,曰‘王法’,愿與督撫諸賢碩共提醒之。‘字里行間,表露出龔鼎孳不昧’良心”、盡責盡力“救吾民”的愛民情懷。
明清鼎革,世道艱難;潞3粮,毀譽不一。龔鼎孳在糾結(jié)中彷徨,在困境中掙扎,在與現(xiàn)實的妥協(xié)中力圖堅持自己的良知、守護自己的尊嚴。
郭預衡《中國散文史》評價說:“就文章而論,則謙益學勝,鼎孳才多,而偉業(yè)有不足者。”認為龔鼎孳是一流的散文家:“大抵率意抒寫,不拘一格,或散或駢,一出自然。其最見情愫者,是涉及身世之文。這也是鼎孳一流作者之文的特點。”
李學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