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居是老城常見的接地氣的一樓,有小院,院外還有一大塊空地。我們一排溜的幾戶人家,個個便在自家的小院前,由了自家的喜好,或栽種或擺放,一年四季,姹紫嫣紅。西鄰種了香椿和香樟,我門前則隨著我上街的次數與偶遇,漸漸豐潤:有桂樹,有臘梅……最恒久最張揚的,則是大門兩側的月季。
這兩株月季,一株是紫紅的,一株是粉紅的。對于色彩而言,我更偏愛粉紅,粉粉的,嫩嫩的,招憐。而紫紅呢,嫌太深沉,沉得便發(fā)重,對我這樣不裝心事的人來說,自然愛不上?蛇@兩株月季,改變了我的觀感。
紫紅的月季在路的西側,花厚實,花瓣像天鵝絨,甜香;粉紅的在路的東側,花單得很,薄薄的,花瓣像紙,那粉色總讓人感覺是在褪色,不定哪天便沒了色彩。紫紅的,蓬蓬勃勃,幾乎占據了整個方圓,這邊謝了那邊開,那邊接著這邊開,永不停。一年四季,即使冬天極冷的日子,也會有幾個不成氣候的朵兒,總讓我覺得心暖暖的,感嘆她旺盛的生命力。這粉的,一直覺得不得勁兒,花開得極少,枝丫稀疏,似乎隨時要謝了敗了枯了,半死不活。有了這樣的對比,我越發(fā)覺得粉紅的太過秀氣,無論是枝條的粗壯、花開的時間,還是花朵的飽滿與花的質地,越發(fā)的入不得眼了。
因此,那年門前弄路的時候,碰到了這兩株月季,粉紅的被挖了,我就再沒有把她栽起來,雖然心下憐她,也怨她,覺著是她的命,當然也有我的懶惰與偏執(zhí)。后來,鄰家大伯等路修好后,把它再次栽在了我的田里,時隔一周有余,它竟然也活了,讓我有了羞慚。
紫紅的也有碰到,但我沒肯挖掉,泥漿弄到了,我僅是扶了扶,加了點兒泥。她也果不負我所望,頑強地活了下來,且長得越發(fā)的活潑。
鄰家愛侍弄花草的大伯常引來別人賞他家的花花草草,幾乎無一例外,每個都會被我家的紫紅吸引,驚嘆,駐足,詢問,總以為我施了很多的肥,花了很大的心思。而我,又總笑著告知,我從未施過肥,從未侍弄過,只是也學鄰家大伯,冬天修理修理,剪剪旁枝斜節(jié)。
一年冬天,我心血來潮,干脆將上面所有的枝條全剪了,只留了主干,心下是希望她不要長得太高枝頭太蓬,矮壯點兒更好。第二年春天看她冷落的樣子,本來還擔心剪得太狠,傷了。不料,三個季節(jié)一過,秋天看她時,蓬蓬勃勃,熱熱鬧鬧,最高處約有我的一人半高,幾乎在每一個旁枝斜逸處,都堅定地打著一簇朵兒,花盤并不小,甚至比春天第一撥兒還大,花瓣仍然絨絨的,肥肥的。
大伯幾次要幫著修理,讓她有點兒形狀,我卻再不肯,任她長啊長,我喜歡她這樣的無拘束。秋風一起,花瓣常常飄得滿地都是,望著滿地的落英,我卻益發(fā)地愛她的張揚。
一個周末,兒子叫我起床時,睜眼的一剎那,我呆了:昨夜,沒有拉下簾子,現在在我眼底涌動的,是窗外幾點雅致的粉紅,定睛一看,竟然是那株我極看不上眼的月季。外面風很大,雨也不小,那幾枝月季,拼命地在風中晃動她們細長的身體,不,我還是用秀頎吧!我不知用怎樣的言語來形容她們帶給我的震撼,并不瘦弱,倒似乎在與這風這雨抗爭。
我終于忍不住披衣下床,頂風沐雨細看,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,合著開得最美的是四朵,一朵極小的剛打苞,只露了粉意。其余的,我竟覺數不過來,好多好多的不曾展顏的小花,接下來,定當熱鬧一段時間……現如今,透明的窗玻璃邊,斜伸著的這幾株粉色,硬是成了一幅活的畫兒,似乎拼了她這生所有的亮麗,終于長成了這片倔強的風景。
最是難忘那個中午,正熱火朝天燒著飯,兒子興沖沖地跑過來,喊:“媽,快來看!”我沒理他,兒子拉起我就跑,我想掙脫。兒子不理睬,拖著我來到門外。放開我的瞬間,我呆住了:那么多的花瓣,滿地的花瓣!厚厚實實一大堆呢!這小混蛋,他把所有月季花的花瓣都捋了下來!我惦記著鍋內,顧不上訓他,轉過身準備回屋子里。兒子卻依然興高采烈,他樂呵呵地說:“送給你的!”我一愣,再次轉身望過去,這次,我看到的卻是一顆心,一顆由無數片月季花瓣拼成的心,愛心形的圖案。
那些美好的時光,那些芬芳的記憶,那些細碎的過往,輕輕撿拾,不必憶起,因為從不曾忘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