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子多是青綠色的,但只有常住梧州的人才知道,青白到發(fā)亮的三月李才是最美好的。比葡萄大上一圈的三月李,青里透白,圓潤美好,圓溜溜的如玉石一般,讓人只想藏到匣子里,珍藏起來。用兩根手指,拈起一顆三月李,置于上下門牙之間。輕輕一磕,頓時,只聽“咔”的一聲脆響,酸甜的汁液頓時布滿整個口腔。那滋味啊,真是妙不可言。
然而三月李總是“不講理”。不近清明,它不長個,不顯白,小小的個兒,暗暗的青色,靜靜地縮在枝葉縫里,一聲不吭。但一到清明前六七天,它就發(fā)力了,一個勁兒地膨脹自己,努力褪去暗青的外衣,以凸顯它潤白的大肚子。然而一過清明六七天,它就“撤退”了。真的是撤退,干凈利落的撤退。不信,請在清明后到李子園看看,滿地都是三月李清白圓潤的身子。好看是好看,但就是看著讓人心酸。因為掉到地上的三月李,味道已大不如前。
也因為如此,每年臨近清明,父親總會囑咐我們留意李子樹上有沒有透白的果子。如果有,就要趕緊摘下來,或跟鄰居分享,或腌制起來。那時候跟鄰居分享三月李可不是摘下來裝盆子里,洗干凈后送過去那么簡單。那必須得有一個特別的“裝扮”儀式才有味道。李子洗凈裝盆后,首先要給它周身劃幾刀,劃完后的李子就像一個一個的青白的小燈籠,神氣地聚在白瓷盤里。接著是撒鹽,祛澀激酸。再接著是撒辣椒圈。最好是紅紅的指天椒,切成一個一個的小紅圈,撒在青白的小燈籠上,紅青相映,再加上三月李被鹽逼出的小水珠,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!這樣子端過去跟鄰居分享,才是最美好的三月李。當然,也有別的做法,比如,把“劃燈籠”那個步驟變成拍,像拍黃瓜那樣子拍一下,然后撒鹽撒辣椒,也一樣美味好吃。但我總是覺得不夠好看,所以我多是選擇給三月李“劃燈籠”。
倘若當時吃不完,鄰居也已送過三五遍了,剩下的李子就只能腌起來了。三月李的腌制方法極其簡單,說白了就是把李子丟到濃鹽水里,然后放到家里最陰涼的角落。
但說實在的,我一直認為腌過的三月李已不再是三月李。這里面有兩個原因,一是腌過的三月李最多只剩一點很單薄的脆,甚至一點都不脆了,更別提當初的鮮脆了。二是它的酸已不是當初帶著一點點青澀的酸,更多的是腌制出來的那種咸酸了。雖知如此,我們在吃不完的時候,卻依然堅持去腌制它。為什么要這樣做呢?我想,這只不過是人們想留下一點當初的念想,哪怕是極其微弱的念想。這就像是我們每個求學階段結(jié)束時都要照畢業(yè)照一樣,雖知此時此刻過往的美好都已隨風遠去,但還是要倔強地去拍一張畢業(yè)照,以示曾經(jīng)有過,以及不會忘記。
其實,只要曾經(jīng)真心實意滿心歡喜地擁有過,又何必懼怕時光的逝去呢?就像三月李一樣,一生就取清明前后十天八天,一生至美也全綻放在那么十四五天里,不也一樣叫人念念不忘嗎?
覃錦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