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山聳立在那里,不知經(jīng)歷了多少年,從來沒有誰去追問過。無論是在以前的烽火歲月,還是在那些尋求解決饑餓的日子里,人們總是一看了之,無心也無意去欣賞。只是到了近些年,日子過得安穩(wěn)了,當(dāng)休閑觀光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時,這座山才引起人們的注意。人們發(fā)現(xiàn),無論從哪一個方位看,它都顯奇特,山峰如手指一般修長,似有所指。
山陡峭、驚險,如一位智者,在風(fēng)雨無常的世間,修出了無限風(fēng)光。我初來這里,上得山來,先是驚嘆,后是驚悚,在我人生的旅途中,這是第一次。山腰長有松、竹,它們指向上面,一路引著你攀爬。我猛然想到“指引”一詞。它立在那里,指引著人們,千年如一,也許萬年都是如此,用肢體語言,完成了人們攀峰想知道的方向,我想,這就是大自然的偉大之處吧。
集體出游時,我常常是一個不合群的人,總愛獨自一人往山水之地走,往人少的地方走,走著走著,仿佛走進了時間的深處,再一深入,仿佛觸摸到了時間壁壘上的苔痕。它們在自然界中,交流著自己的語義,F(xiàn)在回想,也只有在那樣安靜的環(huán)境下,我才能找到一點點與它們對話的突破口,偶爾悟出一點點人生的得失之道。
我樂于向著這樣的方位前行。這些年,改變我的,是自然之物,是山水草木的指向,一如在那個年代,令我的父老鄉(xiāng)親們深信不疑是陰陽先生的羅盤和羅盤上的指針一樣。那時,無論是蓋房確定房屋的朝向,還是給已故的老人選擇墓地確定方位,他們都要請來陰陽先生。我記得三十多年前,我家蓋新房的時候,母親從外婆的村莊里請來一位陰陽先生。他年近八旬,駝著背,拄著一根拐棍。按我母親的輩分,我應(yīng)該喊他舅舅。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,陰陽先生來到我家,歇息、喝茶,然后端出一面羅盤,打開包裹著的紅布。一瞬間,我看見羅盤玻璃下細小的指針輕輕擺動,盤面還有細密的線軸,印有天干地支。陰陽先生一邊擺正羅盤,一邊念念有詞。何時上梁?門朝何方?在我父母心中,陰陽先生說了算。
我對深奧的羅盤沒有研究過,只知道,它深深地拽住了我父輩那一代農(nóng)村人的心靈。它把人間的巧合對應(yīng)其中,把山水草木的靈氣鋪算開來,成為一種理喻之物。
于我而言,大自然的山水就是拽住我心靈的羅盤,它以真理為方向,以真善美為方向,以虛懷若谷為方向,無畏自生自滅,甘于底下。在水邊長大的我,見過太多流水,它們從高處走來,一路向下,從不考慮自己是身處山澗,還是落于江河湖海,從不言一時的處境。風(fēng)吹過來,水泛起白色的浪花,似可鞠的笑容。它們就是以這種笑容,同一路相遇者打著招呼,教人心懷平常。這是何等的心境呵!它們用一生完成了對歲月的指引,完成了對人心的指引,人從出世到離世,有的一輩子都沒有從中悟出個道道來。
時光如水,我們正沿著歲月的指引向死而生,山看見了,水也看見了。天上的云朵從此過境,當(dāng)我們低下頭來,面對大自然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肉身之外的精神世界,如留下的蟬蛻空殼,且存在著不少的漏洞。
安徽池州 石澤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