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一段時間沒有從昆陽小街上走過,今天,突然看見昆陽小街的六口水井居然有四五口在旁邊掛著“非飲用水,禁止食用”的牌子。
吃驚、意外之余,我也感慨萬端,突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,仿佛我們已經(jīng)分別了好幾個世紀,彼此都發(fā)生了根本的改變!這可是鄭和故里、昆陽古城的居民世世代代至少飲用了六七百年的水啊,我16歲以前也是靠這里的水井生活的,怎么一下子就成了“非食用水”?
水井是中原文化的表現(xiàn),元朝滅宋后,大量的南宋朝廷官員、中原人口被迫遷徙來到云南這個邊陲、蠻夷之地,才把中原的水井文化帶到云南。在此之前,云南人口稀少,基本上是土著的少數(shù)民族地區(qū)。當時大部分地方都沒有建設城池,人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直接從河里打水,然后背回家用,還有不少地方生活用水可以通過溝渠從每家人的院子里、廚房里穿過,用個葫蘆瓢就可以直接舀水進鍋。中原文化傳入以后,可以說,有水井處,便有人家,在井臺延綿處,便是城池,有集市有水井的地方,就有普通人的市井生活。
坐落在滇池南岸的昆陽老城建城于明朝初年,在之前只能算是個大的村落,六七百年的文化底蘊被濃縮成老人們熟知的“三山九井”“四條街五城門八廟堂”,它們共同構成這座小城的基本格局。
小時候,我家住城南的南門附近,就從城南的大智街說起吧。舊時的昆陽,從城南走到城北,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,一路上經(jīng)過昆陽歷史文獻中經(jīng)常提及的九口水井是這座古城日常生活的寫照。其實,在古代,昆陽老城的水井不僅僅只有九口,還有不少水井是在居民的大院里、天井里,人們常說的昆陽九口井是指坐落在街面上,人人都可以看得見、可以隨便享用的這些井。
離我家最近的一口水井,據(jù)說有一個紅色砂石做成的井欄,為了與街上其它水井區(qū)別,當?shù)厝司徒羞@口水井“紅井欄”,但我出生的時候,只有名字還叫紅井欄,其實井欄早已經(jīng)換成青石的了。小時候,家門前先后當過柴禾市場、牲畜市場、木料市場等,每到固定的趕街天,這里就很熱鬧,而那些來做買賣的口渴了,都會來到井上從打水、洗衣人的桶里捧水吃,幫助一下遠路來的客人,小街上的人們都非常樂意,他們也會連口稱贊“紅井欄”的水最清甜解渴。
在這座老城長大的我,從小到大,也經(jīng)歷和聽說了許多關于水井的故事。其中就有幾件事情讓我終生難忘。十來年前,大智街和循禮街交界處的一口水井大白天的突然發(fā)生“爆炸”,水花越過井欄,飛濺出幾米高、幾米遠,聲響驚動了附近的居民。此事也驚動了當?shù)氐墓、衛(wèi)生、地震部門。經(jīng)過幾天的調查、觀察和檢測,始終沒有找到“爆炸”的原因,水質也沒有任何變化,于是才取消了警戒,恢復了正常使用。而此事一傳開,遠遠近近那些老人就坐不住了,他們認為是有人得罪了井龍王,井龍王發(fā)怒飛走了,才引起那么大的動作,于是聚集在這里敬香、燒紙錢,希望得到井龍王的寬恕,不要怪罪人們的魯莽和無知,早日飛回來庇護這里的人們,確保風調雨順,井水永不干涸。
據(jù)史料記載,1638年的10月24日,大旅行家徐霞客中午時分騎馬從昆陽的城東方向入昆陽州城,在昆陽舊城停留休息和吃飯的幾個小時里,徐霞客從城南走到城北,也了解了這里的民風民俗。他還從馬上取出水袋,借老百姓的水桶打井水灌了滿滿一袋水,又雙手捧水喝了個夠。
社會生活是有溫度的,井水也是有溫度的,因為是地下水,水溫相對穩(wěn)定,即使在嚴寒和冬臘月,自來水已經(jīng)冰冷刺骨,而井水卻是溫暖可親的,一點也不僵手,在特別寒冷的天氣里,我們甚至可以看到井水在不停地冒出熱氣,因此人們更愛在冬季里用井水來洗滌。而此時,我就站在小街上,靜靜地注視著水井,井臺上沒有一點水色,再也沒有了洗衣、洗菜、淘米、挑水做飯的人的身影,也沒有了家長里短、談笑風生的鄰里溫暖。
它們也曾經(jīng)擁有過數(shù)百年的榮光,就在我這生,家門前的老水井,已然成了鄉(xiāng)愁。我更擔心的是,既然不能飲用了,那小城這些水井的作用將越來越低,有可能在不遠的將來會被人填平,退出歷史長河,從而消失在后來人的生活中、記憶里。
云南昆明 湯云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