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起那場大雪

坐在寫字臺前，透過雙層玻璃窗，看著空中隨風飛舞的雪花，我不禁想起那場大雪。九歲那年，我在距家五華里遠的大隊小學讀二年級。一個寒冬的清晨，被母親千呼萬喚才懶怏怏地起床的我，發(fā)現門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，比膝蓋還高的幾個石凳子全被白雪覆蓋著。正當我暗地高興著今天可能不要上學時，母親卻催促我快吃早飯，說上學要遲到了。吃了早飯，盡管滿肚子的不快，我還是背起書包去找同村的學伴，哈哈，他們竟然都不去上學了，而且也得到了家長們的許可。我那個高興勁兒，三蹦兩跳地奔回家，把書包一扔，牛氣十足地朝母親嚷：不上學了，他們都不去了。母親一愣，忙問，誰都不去了?我一揮手，說二蛋、老三、大頭，還有小云她們幾個丫頭都不去了，不信你去問吧。

母親真的出門而去，但很快又回來了，說，把書包背上，我送你上學。我覺得這樣對我不公平，大家都不去，憑什么非讓我上學呢?所以我就委屈地嘟囔著賴在家里不出門。開始，母親還心平氣和地和我講些道理，后來竟動手把我朝門外拖拽。我也鐵了心不想去上學，一屁股坐到門口，任憑母親拽著拖著就不起身。母親火了，抄起門后面的一根棒槌，高高揚起，說你要再不起來看我不打你。母親一向很偏愛我，我知道她不會真打的，只是嚇唬嚇唬而已。我說你打我都不去。誰知這次母親真的“下了手”。疼痛、委屈讓我十分夸張地嚎啕大哭。可母親并沒因我的哭而罷手，邊揚動手中的棒槌邊惱怒地說，起來，不起來還要打。說著，棒槌又落了下來。我對著門外拼命地哭喊，目的是想招來鄰居們過問，他們一講情，我就能免了一場皮肉之苦，說不定還不要我去上學了呢。

果真，左鄰右舍的人們循著哭聲匆匆而來。他們一邊勸拉母親，一邊替我講情，說雪落得這么厚，路都尋不著還怎么去上學呀，咱家的孩子不都沒去嗎，再說，落一天課又有啥大不了的�？墒悄赣H并沒有給鄰居們“面子”，依舊不依不饒地舞著棒槌逼我起來上學。鄰居們看實在勸不住母親，只好拉我而起，說快跑啊，你這個小犟驢。一邊把地上的書包拾起掛上我的脖子，一邊把我朝外面推。真打真疼啊，不跑不行呀。所以我也順勢跑到門外的雪地里。但是跑到門外的我又站住了，邊哭邊嚷：非不去，打死都不去。母親那個氣呀，用力掙脫鄰人的手，舞著棒槌就攆了出來。我嚇得掉頭就跑，還是遲了，又被母親打了一棒槌。我哭我跑，我又站住了。母親又攆了上來……

雪已沒過我的膝蓋，我哪能跑過母親呢。我一邊狼嚎似哭喊，一邊左沖右突。盡管此時的母親也淚如雨下，卻不肯停住手中舞動的棒槌。幾個來回，我掙脫母親的手，朝著學校方向沒命似地逃去。跑到了學校，才知我的一只鞋子不知在什么時候跑丟了。還好，細心的老師找來自家孩子的鞋給我換上。中午放學，我剛走出校園沒多遠，就迎到急忙忙而來的母親。母親是來給我送鞋子的，她也是剛剛得知我早上跑丟了鞋子。母親一把抱起我，淚水嘩嘩而流……從此，我再沒賴過學。

彈指間，四十多年的時光倏忽而逝。沒想到已是垂垂暮年的老母親居然一直對此事耿耿不能釋懷。母親說，那一場雪真大啊，打谷場上的石碾子都被雪蓋了……這一到了下雪天呵，娘就在心里回想著，一想起來呀就難過得淌眼淚……其實，多年以來，每每想起那場的大雪，我心里涌動的只是慶幸和感激。

胡兆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