窖菜者,大白菜也。
我的家鄉(xiāng)地處鄂北,冬天里遠比不上北方寒冷。大概是北方的大白菜產量高,大集體時期,澴河邊種蔬菜的大隊引進北方的大白菜。秋末冬初收割,生產隊將蘿卜白菜交給鎮(zhèn)上的蔬菜公司,蔬菜公司用火車運到北方批發(fā)。為了與本地的大白菜區(qū)分,菜農就把這種在北方入窖的大白菜叫窖菜。
窖菜與現(xiàn)在超市賣的大白菜不是同一品種。一棵窖菜就有幾斤重,葉青莖白,水分少,易儲藏。我們平時吃的青菜是自留地種的,一壟上海青,一壟黑白菜,間或種點紅蘿卜胡蘿卜調劑口味。未冰凍的初冬,家家戶戶腌長桿白菜和蘿卜,滿滿一缸。平日,一碗酸菜或一碗酸蘿卜,再一碗青菜。不是年不是節(jié),誰家都舍不得花錢買菜。在我的記憶里,凡是花錢買的菜,都比較美味,比如蓮藕、蘿卜、胡蘿卜、卷心菜、紅薯粉和窖菜等。這當中窖菜比較實惠,物美價廉,雖如是,還需等到下雨飄雪,母親才舍得花錢買菜。那時的冬天遠比現(xiàn)在冷,冬臘月經(jīng)常下雪,池塘經(jīng)常被冰封住。這時,父親就會上街買幾棵窖菜,稱十幾斤紅蘿卜或胡蘿卜,每天早晨用瓦罐煨菜。
窖菜沒有擇老葉子,花錢買來的,誰都不舍得拿老葉子喂豬。我家人多,一棵窖菜只做得兩頓,掀下幾片深綠色的老葉子,愈往內,顏色愈淺也愈嫩。將葉子粗切幾刀,裝在筲箕里,去池塘洗一洗,下鍋炒半熟,加冷水煮沸,盛入瓦罐,蓋上蓋子。接著將灶前火灰匣未燃盡的火灰扒一個窩,撒上草木屑粗糠等熬火之物,然后將瓦罐放入其中,再從灶膛鉗些未燃盡的草木灰將瓦罐圍住,文火慢煨。
等母親炒好酸菜煮熟飯,窖菜已在瓦罐里跳躍歡騰,菜香彌漫。煨熟的窖菜軟糯肉口,滾燙滾燙的,在嚴寒的早晨,吃上一口,舒心熨帖,溫暖接踵而至。一口窖菜,一口飯,再來一箸酸菜、一根蘿卜絲,頓頓吃咸菜的愁苦不翼而飛。我們姊妹不用烤火,額頭已經(jīng)有汗珠子了。
瓦罐煨窖菜,煨紅蘿卜,煨胡蘿卜,在大冬天里是為了御寒。盡管沒有一絲半點肉,但在我們看來,堪比魚肉。進入年關,磨了豆腐,這時,母親很是慷慨,窖菜加上白白的豆腐,撒些煉過油的油渣。滾燙的豆腐,軟糯的窖菜,肉香的油渣,彼此交織,滋味難以言表。
窖菜豆腐瓦罐煨,滋味實在好,以至于鄉(xiāng)村婚喪嫁娶生孩滿月過周歲的酒席上就有一大海碗窖菜煨千張,這是墊肚的素菜,很受歡迎。之所以記憶深刻,緣于那時的大人小孩總有饑餓感,真正吃起肉來又油膩得難以消化,故而瓦罐煨的窖菜千張是比較親民的佳肴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,冬天再難尋那種窖菜了,窖菜豆腐瓦罐煨的醇厚甘甜只能在記憶中回味。
深圳 潘兵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