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上的葉子還綠著,地上的草還青著,忙完一天的祖母,便坐在院子里念叨:“秋要來了。”此時,暑熱還沒有褪去,我用小手抹一把臉上的汗,很不解地問:“天還這么熱,秋哪里要來了?”祖母讓我閉上眼睛,伸出雙手,張開五只,問:“是不是感覺到穿過手指的風,有些涼意?”我似乎感覺到也似乎沒有感覺到風的涼意。見我疑惑,祖母說:“秋,正在路上呢。”說完,祖母便拉我坐在她身邊的馬扎上,讓我和她一樣,等秋來。
“一邊綠油油,一邊紅通通,左邊喜雨,右邊怕水。”在等秋來的時日里,祖母曾給我猜過一個字謎。祖母見我猜不出,便在地上撿起一截樹枝,在地上“畫”了一個大大的“秋”字。我問祖母:“你不是不識字嗎?”祖母笑笑說:“這是我這一輩子唯一認識的一個字。”祖母沒上過學堂,不識字,但腦子好使,是家里的活日歷,什么時節(jié)種什么莊稼,離下一個節(jié)氣還有多少天,她都能脫口說出來。
在我的記憶里,祖母特別喜歡秋?崾铍y耐的夏日,祖母總是不急不躁,她說,熱到頭了,秋便來了。夏日時節(jié),祖母日子的計算不是初伏多少天,中伏過了幾天,而是今天離立秋還有幾天。我也掰著手指頭,跟著祖母一天一天地盼,過一天離立秋的日子便近一天,心里的煩悶便少了些許。
祖母坐在院子里,等秋來。這是一種不焦灼,內心篤定地等。當一片樹葉落下,祖母便會告訴我,秋來了。“把春天里剛孵出的小公雞殺了吧,給孩子們貼貼秋膘。”祖母反復叮囑母親。見母親猶豫,祖母又說:“苦夏,苦了孩子了,看孩子們瘦的像個麻桿似地。”
立秋后,祖母總要領著家里的孩子去趕集,領我們吃集飯,還要扯新布為我們做新衣。每個小孩都扯上一身,祖母趁著秋涼趕制出來,看著我們穿著新衣服,比望著田地里豐收的景象還幸福。為了趕在立秋前攢夠扯新布的錢,祖母每天都在地里勞作,果園里的桃子熟透了,祖母裝在籃子里挎到集上去賣,回來后一遍一遍數(shù)錢,數(shù)完放到荷包里,再將荷包藏到墻柜里鎖起來。祖母頂著烈日在桃園里拔草,收拾她的果樹,有人問她:“熱嗎?”她笑道:“不熱,我干活就是等秋,秋天離我還有‘一望遠’,我已經感覺到秋涼了。”祖母的“一望遠”就是她目光所及的地方。
祖母的等秋是種心理暗示,心里有了期盼,便能拾起人間所有涼意。而祖母的秋天取決于桃園里的收成,墻柜里的荷包鼓了,她的秋天便到了,我們開心了,祖母的秋天便到了。那些年,祖母的秋天,每年都來得特別早。
山東臨清 楊金坤